我读书的学校叫鸡鸣磧中学，是全县唯一的一所中学，坐落在县城的中央，依山而建，面临黄河，三排窑洞依次错落，迎门一排是教室，最高一排是学生宿舍。

我赶到学校时，太阳已经快落山了，余晖从山顶斜照过来，给校舍的屋顶暖烘烘地镀了一层光。

我向来极为守规矩，这是我第一次迟到。从教室的窗户上望进去，老师正在讲桌旁伏案而坐，同学们悄然无声。我踌躇着不敢走入教室，不知道是该打声报告再进去，还是像别人迟到时那样，低着头脚步急促地带着羞怯坐到座位上去。心里烦乱了一气，最终，我只是安静地站到教室门口，两只手搅捏着书包带，未发一言。

教室里渐渐浮起了一句两句的低语，班主任吴老师从书本里抬起了头。我料想着应来的批评，胆颤心惊。老师却起身走出了教室，并示意我跟她出去。

教师们的办公室在第二排窑洞，一道高高的楼梯从山上蜿蜒而下，串联起了三排窑洞。我们拾级而上。青石板的台阶，被无数只鞋底上上下下打磨的光滑亮净，我的新鞋踩在上面，格外醒目。老师说，这鞋真俊秀。我脱口说是母亲给我做的。她边走边弯腰端详着我的鞋，不住地夸赞着母亲的手艺。“我多想给我儿子也做一双这样的鞋。”她说道。我悬着的心稍微踏实了些，得意从心头些微泛起。

老师的办公室也是他们的宿舍，通深一孔窑洞，临窗摆张桌子办公，后脚地挨墙放了张床，中间一道布帘隔开了两个区域。吴老师进屋后，并没有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训我，也没有拿出教鞭收拾我，而是从屋内横拉的铁丝绳上探了块毛巾递了过来。我局促不安地站在脚地中央，看向老师。她说：“擦把脸吧，灰土麻脸的。”

我看着那块半旧不新却干干净净的毛巾，不敢往脸上放。我深知自己脸上有多少沙尘和泪迹，有多少汗水流过后冲刷抹擦出的污痕。老师见我不动，便拉过我的手，把毛巾塞到了我的手里。她的眼睛看向我，消瘦苍老的脸上挂着慈和的笑容，那笑容催促着我，让我不忍弗了她的意。我顺从地擦完了脸，毛巾上便多了一块手形的黑渍。没容我羞怯，老师就抽走了毛巾，拍了拍我的肩膀，说，去上自习去吧。以后迟到就迟到了，不敢挣命猛跑，操心伤了身体。我点点头，想说声谢谢，鼻子却有些发酸，最终我只是喉头抽动了一下，转身跑出了门。

太阳已经快要沉下山去了，天边通红一片。黄河静默地奔涌在两山间的川道里，流水相互冲击发出嗡隆隆的声响，平静又宏厚，水面粼粼闪烁着千万片霞光。我回头望向老师的办公室，她正弯着腰摆洗毛巾，略佝偻的背影让我想起了我那同样慈和良善的母亲。母亲这时或许正贪着落日时的清凉在地里劳作吧？她压根想不到她的儿子今天是怎样在明沙中急乱奔波吧？但是，我的母亲，她应该也想不到还有一个同样和善宽博的母亲，在三十里外的地方替她关照着她的儿子。

晚风带着河面上的湿润，柔和地吹向我的脸颊，谁家生火的烟气缥缥袅袅顺风而来，氤氲成一片迷朦的云雾，我一直紧绷的身体突然松垮了下来，疲惫像一盆水，兜头而下。贾彩英